白芜?的梦魇中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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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红豆般晶透的药丸,像在我体内种了蛊。

    大蛊吞噬小毒,疼入骨血心髓,比我之前中的毒要疼万倍。

    有时我像被冰封进泥墙,心脏每跳一下,便被合拢的墙体挤压变形;继而刺痛如无数细小火针炙烤,刺入我的脊椎。

    迷糊痛苦间,我做着繁花般驳杂的恐怖噩梦。

    有一回,我梦见自己是这世上最贪婪的蟾蜍,距离万千金银就差一步,却忙着愤恨与我争抢的小蛙,它们根本无力守护宝物,却偏要痴心说梦。

    我要杀了它们,我能杀了它们。

    直到,我听见僧人撞钟。

    钟经颂钵从怖忧中渡我。

    原来疼痛令我在梦中嚎叫,尖恐之声引来了众僧。

    高傲的父亲愿意为我下跪,僧人愿意救我。

    僧人为我抱来棉被、端来清粥、烧来热水沐浴,甚至破戒寻肉。

    可惜我已经不惧寒热,味觉也近乎消失。

    从此,触冰水如沁泉,碰沸水如浅温;尝菜味如嚼蜡,吃肉味似舔铁锈。

    七天后,血煞初成,我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
    好歹是江湖门派,不是修仙宗门,我并未变成什么狰狞魔物,外表与常人无异。

    但爹爹说,其实只成了一半,还有一半??书太厚了他记不住。

    这一半已经够了:我成了百毒难侵之身,不必再贪心另一半。

    至于另一半是什么,我虽好奇,却不再追问。

    (四)

    爹爹说,仇人不会放弃血晶煞。若知道我们活着,定会一直找,所以要假装我们都死了。

    他在悬崖边布置逃生软藤阵,我不疼时便帮他搭手。

    我们始终未搞懂灭门仇人究竟是谁。

    爹爹恨自己常年隐居山陵,猜不出对方门派。但无妨,一个身高九尺,另一个被我伤了瘸了,还有一个形如鸟人。

    这般特征,总会知道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,我因梦魇变得惝恍,问爹爹:会不会是晋江商盟的管老三干的?听你们常提起他。

    他轻抚我头,让我别乱说话,管氏一族一有风吹草动,便进行整改,正得发邪,是不敢对血晶煞动歪心思的。它家的书是正道之光,当年正是受其教化,他才决议劝爷爷不再种植那些花草……

    是啊,连话本中有些词汇都只能‘口口’替代的管理员们,又怎敢肖想血晶煞呢?

    爹爹又怀疑林伯伯是内鬼。

    但他总不肯信,各种说服自己:不是、不会、不应该……

    可这世上除了他自己,好像唯有林伯伯,知道血晶煞在无相陵了。

    连爷爷都以为血晶煞被父亲毁去了。

    父亲越想越挫败,一直骂自己是只憨斑鸠。

    还告诫我:“以后莫要轻信任何人??除了爹爹永远爱你。”

    只有爹爹会永远爱我,却是我生命中拥有爹爹的最后几天。

    夜枭在天上盘旋,黑衣人如期而至。我们早已做好准备,却不想众僧尚未晨起。

    曾为我熬过热粥的小沙弥死得突然,笑着安慰我:

    “人世不过一座铁牢笼,所谓安乐皆是幻相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身中五毒心,被贪嗔痴慢疑蒙蔽,甘为欲望奴隶。”

    “你别哭,今日只当我抽身出泥壳,去到十方世界的蓬岛扫花??行善之人,来世自会相见。”

    爹爹为护我再度拼杀。他武艺不算绝顶,没有大侠以一敌百的内力,唯有一手暗器出神入化,能伏击二三敌人。

    我望着庙顶殿眉,名曰“慈航寺”,此刻只被砸得剩半角断檐牙,佛像残身立。

    可惜慈航不可渡我命;

    万卷妙法不可渡我命。

    真正渡我的,是母亲、父亲,我家满门仆人的血肉,与善良众僧的肉身而已。

    父亲拼至最后一丝力气,带我退到早已布好机关的崖边。他说“跳崖”,自己却没跳??

    他将我推了下去。

    即便早知有软藤阵,被那双只会轻抚我头的手重重一推的感觉,还是很残忍。

    父亲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:

    “能杀一个是一个。?儿,我要去寻你母亲了。你是我们拼尽全力保住的命,要好好活着……”

    也不知这样的危急关头,他怎么能一下子念出这么多字,还不带口音。

    我大喊“别留我一个人”,字却吐不清楚,唯有身子不断下坠。

    父亲为我所设假障机关,软藤绵延,三十丈一段。只要我每段都抓住,便不会粉身碎骨。

    我会一点林家教的轻功,更是不难。

    (五)

    重山万里,悬崖千丈,不及恶人之心陡峭。

    我在崖底流浪,从西南往东北,从寒冬走到春日。

    身中血晶煞这蛊毒,芒草割破的伤口愈合极快。凭无相陵习得的养花、识草、驯兽之术,我得以在密林生存。

    密林里总是下雨,百虫啾唧。

    起初我采食山果菌菇,却难抵饥饿,偶尔误食毒菌,也不过高热一晚便自愈。

    父亲擅暗器,摘花飞叶皆可伤人,我略学皮毛,靠这点微弱的偷袭术捕猎果腹。

    但见胎生的鹿兔牛羊被杀时,总有求生眼神……总让我想起家中跪地哀告的仆人。

    那些恶人不肯放过他们。

    于是我放过它们。

    我在谷底怕极、恨极了鸟类。

    夜枭扑棱翅膀惊飞时,绿瞳映着崖底第三次满月。那双绿油油又圆溜溜的眼睛一但出现,我只觉又被监视。

    每次都让我恐惧战栗,从不例外。

    天气转暖,蛇虫鼠蚁活跃起来。

    这片地方应该就是父亲说的,毗邻无相陵的灵蛇虫谷。

    还好不像我看过的仙幻话本,没有比人还高的巨蛇成精。即便有,也不会比那些黑衣蒙面的人更坏了吧。

    记得某个山洞,白日看它干爽宜人,半夜醒来却发现我被群蛇包围。逃向深处,竟撞见满洞的蝎子、蜈蚣、蟾蜍、壁虎。

    我绝望蜷在角落,看月光将蝎群照成流动的墨玉,看虫蚁挖出腐土下埋着的森白指骨,看五种毒虫在颅骨眼眶里交缠产卵。

    这山洞跟是谁的养蛊老巢似的,密密麻麻。

    原本我做噩梦只是梦见灭门仇人??那嗔恨嗜血的大力士,那头戴兜帽的神秘人,那声音沙哑的敏感鸟人。

    进了这窝洞之后,我的噩梦增加了五种毒虫,无尽的毒虫。

    嘶嘶挲挲,令人毛骨悚然。我只好强迫自己适应:夜里不敢睡,便白日补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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