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7章 第177章 到底钟情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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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圆圆的木棍在砧板上擀着,一只手熟练地转动,面皮便在拉扯挤压下慢慢变得透薄。



  蒋氏是想简单地下一锅馄饨。



  只不过面皮擀着擀着,就听见书房那头传来的哭声,她顿时一怔,不免有些忧心,有些迟疑地朝着窗外张望。



  自家这根木头,往日几乎与女子没什么交集。



  那位姜二姑娘……



  莫不是传言中与他有些瓜葛的那位?wΑΡ.KāйsΗυ伍.net



  当时蒋氏还以为这是谣传。



  街坊邻居们打趣,她也只说,倘若真有点什么首尾,以那小子闷头只做不说的脾性,该是一早就中意了人家,早晚会娶回家来的。



  没料想人家姑娘找上门。



  瞅他那消沉样,对人家姑娘十分在意,只是那不冷不热的态度,叫她这个当娘的看了都生气,活像是吞了黄连。



  也不知说了什么,还引得人家哭起来。



  蒋氏看那姑娘倒是赏心悦目,也不去想是不是姑娘对自己的儿子不好,反琢磨这儿子又臭又硬,半点不开窍。



  炉子上烧了水。



  面皮也擀够了。



  她算了算时辰,怕里头那位姑娘早晨来时没吃饭,也不好进去多问,索性多包几只馄饨,一个个飞快地捏了,等着水滚沸后丢进去。



  书房里哭声,过了好一阵才小下来。



  姜雪宁坐在地上,抱着自己的膝盖,眼神空茫地落在张遮那颜色沉冷的袖袍边角上,只感觉到了命运的弄人。



  曾以为,重生便可挽回一切,重头来过。



  可怎么能够想得到??



  她最在意、最不想伤害的人,也带着记忆归来呢?



  在她哭的时候,张遮没有说一句话,只是陪在她身边,任由那一声声的饮泣将他心肺撕裂,给予他一种强烈的存活于世的感觉。



  唯痛苦与磨难最深刻。



  也唯有在面对她的时候,那些素日里都深深压抑在冷肃躯壳之下的、鲜活的喜怒哀乐、贪嗔痴怨才会爬上来,让他感知到,一日一日无法自拔。



  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代价,却太过惨烈。



  连回想都仿佛蒙了一层血色。



  那日夜深的宫中长道,她低垂了眉眼,放低了姿态,扯了他的衣袖,骗他说从此以后就当个好人,只恳求他帮帮她。



  宫廷里危机四伏。



  萧姝有孕,她与萧氏斗得正狠,陷入太深,在那个位置上,抽身已不能够,而输意味着死。



  周寅之是她的心腹。



  心狠手辣,结党营私。



  无论出于法,还是出于理,他都没有理由放过此人。该要趁着对方结党营私、卖官鬻爵的事情被人挖出,将其一网打尽,方不负自己治律多年、清正一生。



  可三司会审的那一日,他高坐在堂上,看着卷宗上那一条条的罪证,提了笔,却久久未能落下??



  一旦定罪,周寅之固然可除,可姜雪宁与此人捆绑已深。



  周寅之倒,等于她死。



  他不仅是在断案,也是在断她的生死!



  那是张遮入朝为官近十年来,第一次下不了笔,也是唯一的一次徇私……



  然后万劫不复。



  他永远也忘不掉,在飘荡着陈腐与血腥味的牢狱里,与他相熟的狱卒带着不忍,悄悄递伤药给他时,告知他母亲的死讯……



  蒋氏独居,身子本就不好,乍闻他身陷囹圄,伤心欲绝,却要强撑着为他伸冤,把衙门里的冤鼓都敲了个遍,哭着对人说:我养出来的儿子我知道,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!他是清官,他是好官,他对着他父亲的灵位发过誓的……



  可无人理会。



  她在家中无人看顾,早晨下台阶时一跤跌倒,再也没能起来。



  足足过了七八天,街坊邻居才发现了异常,搭了梯子爬上墙朝院子里看,才发现。撞开院门进去,人已经……



  张遮永远不敢去想那场面。



  为人臣,他不忠;



  为人子,他不孝!



  别说在母亲跟前尽孝,母亲的丧事还是朝中的同僚冒天下之大不韪帮了忙,而他这个身受母恩的儿子,却连出去送个终都做不到。



  姜雪宁颓坐着,一动也不动,心丧若死地问他:“张大人,你该恨过我吧?”



  张遮说:“恨过的。”



  姜雪宁道:“该是如此。”



  张遮一阵沉默,然后才慢慢道:“可我怎能恨你?不忠的是我,不孝的也是我;爱你的是我,害你的还是我。到头来,只好怨憎自己。娘娘,张遮哪里有那样好呢?他为你迷了心窍,背弃原则,枉顾律法,成了这浑噩世间一介庸碌昏聩的凡夫俗子。不要再惦记他了,他只是一个不敢再去爱的懦夫,他不值得。”



  姜雪宁抱着膝盖,摇头哽咽:“不,是我不值得……”



  是她太坏了。



  身在深渊,贪慕他的高旷,嫉妒他的清正,伸出手去把他从高高的山巅拽下,沉进了不见底的地狱,毁了他的一切,纵她想以命相抵,又怎能偿还?



  他们之间隔着好与坏,悖逆与忠孝,还有那本不该有的牢狱之灾,酷烈之刑,甚至还有着活生生的人命……



  纵然都重生了,又能如何?



  那些过往,实在太痛,太惨烈,连她午夜梦回时都要难过不安,张遮偶然想起又会是何等煎熬苦楚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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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纵她与张遮在一起,又怎知他日不会因些许不快,便互揭伤疤,或在某一个瞬间,无意地伤害?



  两个人都记得过往,太脆弱了。



  姜雪宁道:“你不想我知道,你也重生而回,是不想我愧疚,愿我自在。可我爱的,偏偏是你。我要怎样才能不去追逐你,不来找寻你?我心安理得,以为一切可以重头来过,就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。没想到,倒叫你一番努力全白费。你太了解我了,张遮……”



  张遮寂然无言。



  姜雪宁却觉自己从未有如此难过的时候:“你不是懦夫,我才是。”



  倘若两个人要在一起,这样的秘密,张遮怎能瞒着她一世?



  到时再知道,她如何承受?



  可若早早告诉她……



  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、毫无愧怍地去爱他,想他、追逐他?



  前世她怎么对待谢危,这世便会怎么对待张遮。



  前世她当了高高在上的皇后,可谢危却因为当年与她一道上京,而知道她不过是个言行粗鄙、什么也不知道的乡野丫头。于是她厌弃谢危。倘非因他位高权重,或恐早找了个理由将他贬谪出京,一点也不愿想起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。



  这世她要重新当一个好人,可重生回来的张遮,却见过她所有的坏,所有的不堪。她明明爱这个人,却害得他身陷囹圄,寡母亡故,清誉折毁。一见着他便觉自己坏,一念着他便要生愧,又怎能承受住熬煎,时时愿意见他呢?



  对谢危是厌;



  对张遮是愧。



  可本质上并无什么差别,她都不愿意去面对过去那个不堪的自己,也不敢再对着张遮走近哪怕一步。



  姜雪宁抬起头来,望着他,才发现眼前这一张清冷的面庞,这一双沉静的眼眸,的的确确与上一世毫无差别。



  还有他与后来一般的字迹。



  那么多的蛛丝马迹,只是她一点都没有发现罢了。



  可是……



  一种恐惧忽然浮上心头,姜雪宁浓长的眼睫都被眼泪浸湿,声音颤了颤,问他:“不,不对。那日他们逼宫,朝上那些清流都上书要我殉葬,交出传国玉玺。我答应了,谢危也允诺了我,不会杀你,你怎么会与我一般……”



  怎么会与她一般重生?



  这一刻她心底恨意陡然钻出,身体绷得紧紧的,立时要起身:“他食言了,谢居安他失信于我!”



  然而,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,却轻轻将她拉住。



  张遮静默地抬眼。



  只想起那日那位已倾覆了朝野、扫清了**的太师大人,来到他无人问津的牢房,风轻云淡似说出的那番话……



  他凝望着姜雪宁。



  手还拉着她的手。



  过了许久,才慢慢道:“没有。”



  谢居安没有失信。



  姜雪宁顿时愣住,从高处看向张遮。



  那一双清明的眸底,倒映着她的身影。



  可她脑海里却乱糟糟的。



  直到一个想法划过,她喉咙里都跟堵了沙、卡了刀一般,泪珠扑簌顺着面颊滚落,艰涩道:“你……”



  倘若谢居安没有失信于她,那么只有一种可能??



  张遮安静地道:“国有律,家有规。王子犯法,罪同庶民。张遮是个罪人,判词也已写下,罪由律定,刑由法处。情不可移法,我错得已经够多了,罪当处斩,凭何幸免?”



  没有人忍心为他写判词。



  所以他自己写了。



  罪状与律例,一应完全,核准秋后处斩。推上刑台,天地苍茫,铡刀一落,身首异处,血溅三尺罢了。



  姜雪宁终于站不稳,重新跌坐下来,怔怔地望向窗外。



  是啊。



  那可是张遮啊。



  她以旧恩相挟,要谢危放过张遮,可张遮治律一生,又有何处愧对于人呢?既然亲笔写下了自己的判词,便是自认其罪,纵然放在面前的是生与死,他也会选后者。



  所以她才会喜欢他。



  姜雪宁忽然觉得好累好累,眨了眨眼,才问道:“谢危后来可算得偿所愿,登基当了皇帝吧?”



  与其说是个问题,不如说是句感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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