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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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成保立在廊下,高声答得恭恭敬敬:“二奶奶,今儿广通寺的住持遣人来说,老太爷灵前缺个家里人念往生经,二爷便请了族老们,认下晴月姑娘为义妹,代二位爷在灵前尽孝了。”

    善禾踉跄后退半步,唇瓣翕动,却说不出话。她忙朝外走去,岁茗和岁纹立时拦住善禾,她两人各自松松挽住善禾一条胳膊,低头道:“二奶奶,对不住了。”说罢,岁茗和岁纹几乎是将善禾拖到床边,迫她坐下。成保仍旧是那谦卑恭敬的语气:“二奶奶,二爷担心您安危,特特吩咐了小的们,打今儿起由岁茗和岁纹在漱玉阁贴身伺候。我和另两个小厮在门外伺候,二奶奶要去哪,我们也是要时时跟着的。”

    分明是要软禁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善禾怔然失语,心中似被巨石压着,喘不过气。她麻木地任由岁茗和岁纹替她梳妆,待换上一套棠红织锦流云裙,善禾猝然发现这套簇新的裙装根本不是她旧日的衣服。她忙推开岁纹和岁茗,扑到她装包袱行李的箱笼,颤着手打开,她昨夜收拾好的两只包袱全不见了。善禾心一坠,转身回望妆台,上面干干净净,只摆了首饰胭脂等物,那些银票、田契以及装了她自己体己银子的荷包也不见了,什么都不见了。善禾鼻尖一酸,忍不住流下泪。

    岁茗见了善禾这般模样,长叹一气,捏了帕子近前替善禾拭泪,却不想善禾偏过脸,躲开她的手,兀自垂泪。

    岁茗想劝,又不知从何说起。她与岁纹本是在寿禧堂伺候的。寿禧堂当差的丫鬟小厮们,这两年受了善禾的诸多好,实系阖府中待善禾最好的那一批。故而此刻见了善禾落泪,岁茗与岁纹竟像剜了自己的心似的。这两年善禾与二爷的事,底下人也多少知道,只是碍着梁二爷的霸蛮性子,无人敢劝,也就老太爷能说得上几句。好在后来善禾与梁二爷关系和缓,岁茗他们暗地里也欢喜,慨叹着善禾终于苦尽甘来,却不想如今又闹成这般模样,连晴月都被发配到广通寺去!

    岁茗与岁纹相视一眼,叹息着立在旁边伺候,屏息不敢出声。

    临近午膳时分,梁邵风尘仆仆赶回来。他立在廊下,却不进去,只隔着门槛,望善禾歪在罗汉榻上,容色恹恹,显见得是刚哭过的模样。梁邵忽觉得后牙咬紧,暗暗攥住拳头,旋即又勉力松开,一壁尽力扬起笑,一壁抬腿跨进门槛,故意说得云淡风轻:“善善,我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他笑时一如从前,爽朗、快活,像从没吃过苦、从没被拘束过似的。

    善禾眼中含着丝缕恨意,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,望着他慢慢走近,望着他坐在自己身边,执起她的手,取过素帕替她拭泪。梁邵敛眸,仍旧是笑着,但眼底却毫无快活的情绪,他温声道:“莫哭了。今儿上午我已经把事都忙完,下午都陪你,晚上我们去如意楼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善禾偏脸躲开他的动作。

    梁邵像不觉似的,兀自说道:“善善还想去哪里么?明儿个也出去,后天也出去,只要善善想,我日日都陪善善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只是,”梁邵声音忽然低了,“晚上得回来。”

    善禾冷笑了一下:“你要软禁我么?”

    梁邵低头叠好帕子:“我只是想一直陪着善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已经和离了!”

    “和离书早已被我烧了!”梁邵将齐整的帕子掼在身旁小几上,“就在善善你亲口跟我说,攒下银子给我买软甲的那天。”

    他眯了眼,笑中淬冰:“原来,那个时候你就想着离开了啊,甚至骗我,说银子是为了我攒的。”

    梁邵近乎哀求地捧起善禾的手,攥在掌心:“善善,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可恶,是啊,毕竟我‘生性顽劣、不思进取’。当初选中我而不是大哥,是知道大哥前途似锦,怕耽误他科举,是吗?好啊,那既然嫁给我,既然做了我的梁二奶奶,为什么现在又要离开?你也很可恶,不是么?你毁了我的仕途,毁了我的婚姻,还偏偏对我那么好!”梁邵眼睛湿润了,“既然不爱我,为什么要对我笑!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事!为什么每夜睡脚踏从来不反抗,从来不给祖父告状!”

    他抬手握住善禾的脸,慢慢摩挲着:“你说你是怀着恩情来的,可你一定有一点点爱我的,是不是?要不然,善善为什么会说要跟我生孩子?你大可以假装怀孕,抱个别人家的孩子骗祖父,是么?”在善禾躲着挣脱的时候,梁邵忽而扣住善禾纤细的脖颈,力道不重,不足以窒息,但善禾却在这铁箍般项圈的桎梏下,轻易动弹不得了。

    梁邵一字一句:“为什么要跟我生孩子呢……我不是劝过你了么,嗯?我不是说过‘不圆房是为你好’了么?为什么还要招惹我?为什么要抱我?为什么要吻我?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谎言欺骗我!既然要走,那你就直说啊!为什么骗我说是为了我!善善,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作数,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了。你讨厌我也好,恨我也罢,都没关系,我不会和离,因为,我爱你。”

    善禾用力掰开他的手指,尽力从桎梏中攫取一点空气。她从齿关溢出话:“你,你疯了……”

    梁邵一根一根松开手指,兀自笑开:“是啊,因为你,我变成了从前我最厌憎的人。”

    新鲜空气骤然吸进腹腔,善禾伏在榻上,大口大口喘气。梁邵俯下身,衔住善禾耳垂,热气喷洒在善禾颊边,比泪更多的,是他脸上的潮红和声音的颤抖:“可是我真的好爱你。”善禾整个人都被他包裹住了。

    成保站在廊下,叹了口气,高声道:“大爷那边传膳了,请二爷和二奶奶一齐过去用膳。”

    梁邵抬起头,冷声道:“请哥哥先自用膳罢,不必唤我们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兰台轩内。

    梁邺听得成敏禀报,默然不语。

    偌大的八仙桌,摆满各色佳馔,以及三副碗筷和一壶清酒。梁邺坐在主位上,望着右手边空置的座席,指腹摩挲着细颈酒壶纤长的壶身,一如昨夜平康坊清倌儿的细长脖颈。他喃喃道:“白天也不能分一刻给我么?只是想同你说说话罢了……善善。”

    那句“善善”激得侍立在旁的成敏倏然脊背发凉。这是成敏第一次听见梁邺唤“善善”,而非“善禾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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