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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宗元信这些年,最后悔的事,莫过于入朝当官。



早年间,他也没想过自己最终会每日点卯,在朝廷里领着俸禄,日日进出皇宫。



更没想过,还会遇到赫连容这样不讲道理的病人。



他和赫连容的孽缘,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。



不过他也懒得废话。



今日在太医院窝着,数着场外不知几多“梨花”,他都要困睡着了。这宫里,在身份上能指使得动他的人,其实就两个。



一个是皇帝,一个是太后。



皇帝呢,不要命,也不要他看;太后就更加不可能让他看了。



尽管医者父母心,就算太后召他去,出于救人心切,宗元信还是会去的。可他相信自己的医术,但太后不信呐。



她怎么可能会信任皇帝的人?



宗元信只好继续窝着。



然后因为太无聊,太无趣,他还花了不少时间,在外面出义诊。反正朝廷出钱养他,又不要他干事,他索性将时间都给了外面的穷苦百姓。



要不是因为今日实在是太冷,宗元信懒得动,不然乾明宫的人,未必能找得到他。



这是他第一次踏足乾明宫。



好笑的是,让他进宫做官的人是景元帝,可是从来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的人也是景元帝。



皇帝的心思,外人实在难以揣测。



可要宗元信来说,那就是犯贱。



明知能救命的人就近在咫尺,却偏偏不肯召,这不是犯贱是什么?这天底下,怕是没比这位皇帝作得更厉害的人。



在乾明宫外,宗元信吸了吸鼻子,对迎着他的宁宏儒说道:“你们将那香都燃上了?”



宁宏儒笑道:“正是,全赖宗御医的本事。”



那批沉香经过宗元信的指点所做出来的香,到底是真的管用。



就是……



宁宏儒欲言又止,还没说话,宗元信已经走到了正殿外,鼻子又动了动,这脸当即耷拉下来,“他在正殿没燃?”



宁宏儒苦笑起来:“您也知道陛下是什么脾气。”



宗元信知道,宗元信可太知道。



他拉着马脸就进去了。



殿内,明显刚刚沐浴过的景元帝朝着他颔首,“坐。”冷淡的声音下,宗元信也毫不客气,就在他的边上坐下。



“手。”



宗元信从医药箱里取出了脉枕,让景元帝将手伸过来。



景元帝依言而动,宗元信拧着眉开始给他诊脉,这眼神也没停,正在皇帝的身上瞥来瞥去,最后盯着他的脸瞧个没完。



宁宏儒早就习惯他看病时的怪癖,老神在在地守在边上。



他的脚趾还很疼。



被石丽君踩的。



整整两次。可他娘的疼了。



不过宁宏儒知道这是他该的,殿前出了这么大的事,他回来时也听说,这燃香不防水,的确是本该注意到的疏忽,若



非陛下……



宁宏儒的视线忍不住落到殿中两人的心上。不仅是他,石丽君也同样如是,这殿内除了他们外,此刻并无他人伺候。



“唔,”良久,在交替看完两只手,检查完景元帝的脸色和舌苔后,宗元信的脸色有些凝重,“你要是早些肯治,就不会这么麻烦。”



宁宏儒脸色微变,下意识说道:“宗御医,难道是治不了了吗?”这本来是逾距之举,可等了这么久,皇帝陛下终于愿意让宗元信看病,要是落得这么个答案……



宗元信飞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道:“我何时说治不了?”



宁宏儒:“这便好,这便好。”



宗元信重新看向景元帝,此刻皇帝幽幽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,他却好似感觉不到那冰冷的重量,开口:“我从遇到你的时候,都同你说过,你身上这病,实则病根为毒,若不尽早拔除,你早晚都得死。当初你不肯治,怎么现在,又肯治了?”



宗元信这不客气的话,若是别个,根本不敢说。



可他偏偏是宗元信。



这么多年,跟在景元帝身后上蹿下跳,想要给他看病,结果一直迟迟得不到回应,还巴巴跟着进宫想看的宗元信。



宗元信想,不只是景元帝犯贱,他也是,他也真他娘犯贱。



看到那些个奇特的脉象,特殊的病人,他就挠心挠肺想看,病人不肯给他治,他就打晕了病人拖回去治。



好霸道,好强买强卖。



这么强买强卖一人,这些年偏偏撞上了景元帝这么个铁板。



打,又打不过。病呢,还是想看。



可他问这话,并非无的放矢,宣泄这些年的郁闷,更是在确认病人的意愿。



有些治疗,一旦开始,中途后悔不治的痛苦麻烦,还不如一开始不治放着来得好。



景元帝身上的“病”,就在于此。



碍于他从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,宗元信生怕他是一时兴起,开始想折腾起自己的寿数。



景元帝慢吞吞地抬眸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……因为养了一只,小狗,很弱,很倔,很容易死。”所以,为了小狗不那么容易死,他只好多努力,再多活几年。



宗元信微愣,脸色更加古怪。



他瞅了景元帝几眼,没再问了,反而是朝着宁宏儒要了笔墨纸砚,开始坐在那开药方。



别看宗元信皱着眉,实则心里乐开了花。



他娘的,等了这么多年,总算给他等到了!



他的字迹那叫一个龙飞凤舞,笔走龙蛇,一气呵成写完后,他将药方放在边上晾。



“从今日起,陛下的衣食住行,由臣说了算,长命百岁不太可能,多活些年,总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


“衣食住可以。”景元帝道,“行,不成。”



宗元信:“不行也得行!”



端得是霸气。



待宗元信交代完一切,被宁宏儒又亲自送出来的时候,宗元信左右看了看,低声



对宁宏儒说道:



“正殿内的香,要是能燃,还是让燃上。”



宁宏儒不着痕迹点了点头。



宗元信长叹了口气,忽而又道:“陛下养着的,不真的是小狗吧。”他背着手咂摸了会,又咧开嘴摇了摇头,也没打算听宁宏儒的回答,摆了摆手就离开。



宁宏儒驻足,看着宗元信的背影渐渐走远。



忽而,他也笑了。







“惊蛰,你怎么不是条小狗?”



御膳房外,明雨哀嚎一声,抱住了惊蛰,脑袋在惊蛰的肩膀上滚来滚去,那叫一个惨痛。



惊蛰:“去你的,你才是狗。”



他作势要咬明雨,却又去拍他的肩膀,“受委屈了?”



唔,可是明雨看起来胖了。



脸也跟着圆乎起来。



明雨:“没什么。”



他撇了撇嘴,站起了身。



掩盖在他衣服下的,是他两条青痕遍布的胳膊,那都是藤条抽|出来的。



明雨跟着朱二喜学习,从中受益了不少。可朱二喜是个严苛的人,一旦有错,就会教训,所以刚来的时候,明雨每天都被打。



但明雨没觉得哪里有错。



他知道在宫外做学徒,只是包吃住而已,连钱都没有,就这样都未必能学得上手艺。而他现在,跟着朱二喜学习,月俸涨了,还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学,这是御膳房许多人都羡慕的事。



只是……



有时的确是累,好不容易惊蛰来看他,明雨当然要抓紧时间抱怨。



只是他的抱怨,惊蛰听了都要啐几口,“你想撸毛去撸别个,别摸我头了!”他脑袋都被晃晕了。



明雨怜爱地搓着惊蛰的小狗头,笑眯眯地说道:“要不要跟我进去吃点东西?别的不说,御膳房吃的东西可不少。”



惊蛰:“得了,我知道你没事就好,你忙着去吧。”



明雨抓着惊蛰不给走:“又不是饭点,怎会那么忙,不过……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眼睛好像看到了谁,突然拉着惊蛰往殿内躲。



他动作很快,惊蛰见他严肃起来的脸色,也没再躲,轻手轻脚地跟着他进去了。



他俩躲在内里,听着外面好像是有新来的人来取膳,过了好一会,才重新听到离开的脚步声。



这一来一往的时候,明雨一直都很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,惊蛰就没打扰他,等到外面安静下来,他才压低着声音问:“外面的人是谁?”



“钟粹宫的。”



明雨也跟着低声:“你以后见到钟粹宫的人,可千万记得要绕道走。”



钟粹宫?



那不是贵妃的宫殿吗?



这不是饭点,他们的人过来做什么?



惊蛰:“你怎么会和他们惹出麻烦?”



黄仪结当然不对劲。



不然怎么可能接连出现在系统的任务上?



可是惊蛰没想到,明雨和他们



也有来往。



明雨摇头:“不是,是一种……”他抓耳挠腮,像是很难解释。



过一会,惊蛰才从明雨的嘴里得知了来龙去脉。



明雨刚来御膳房,自然不能立刻上手去帮忙,朱二喜让他在边上看着别人怎么做,平时也跟着跑腿做工。



钟粹宫的人,他也见过几次。



他们那,一直都是一个和气的大太监带着几个人来抬的。不过那一日,是说钟粹宫的贵妃娘娘想吃口甜的,又是不上不下的时间,亲自来御膳房的,就不再是那个大太监,而是一位大宫女。



当时,御膳房留着几个小子在看着火,朱二喜自然是去歇息。



钟粹宫来人,御膳房立刻派人去找他。这活计得是朱二喜亲自来,其他人他不放心。



这跑前跑后的人,就是明雨。



等他忙完,将朱二喜亲自做好的甜食端到匣子里,再封起来,交给那位大宫女亲自带走后,他回头看着御膳房,就看到朱二喜站在鸡笼前,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


“你知道,这宫里的吃食,谁都有份例。”明雨说到这里时,朝惊蛰解释起来,“有些主子爱吃鲜活的,就得现杀现宰,所以边上也会放着些活物。”



那些吵闹的叫声,在整个御膳房内,算不上非常明显,毕竟整个御膳房运作起来时,根本再听不到那些活物的叫声。



可是,它们在钟粹宫那位大宫女出现的时候,全部都非常安静。



安静,是御膳房几乎不曾有过的,哪怕是夜深人静的时刻,御膳房也是时刻开着火,预备着不时之需。



明雨的声音压得低低:“惊蛰,钟粹宫那位大宫女,肯定有问题。”



生物会本能地惧怕比它们强势得多的存在,可面对着他们这些整日来回走动的人,御膳房那些活物都不曾安静过,却又怎么在那位大宫女来之时,全都安静得像是死去。



在她离开后,又一只只恢复了活力,拼命扯着嗓子叫唤,就好像在发泄着某种莫名的惊恐。



惊蛰蹙眉,半晌后,他摸了摸明雨的手,轻声道:“你之后再见过她吗?”



明雨摇了摇头,“我见到钟粹宫的人,都会绕着走。”



惊蛰点了点头,又在心里和系统说话。



“你能检查明雨身上,可有问题吗?”



【系统的能量要不够了。】系统说出了一句话,近乎是“抱怨”,可那平平的电子音又很刻板,毫无语气的变化,【已经检查过,很健康。】



惊蛰选择性忽略了系统前一句话,对后一句话感到安心,而后又嘱咐了几句明雨,反惹得他笑起来。



“行了,她只来过那么一次,还是贵妃身前的大红人。她更记不住我这种小喽?,就算她是个厉害人物,我躲着走也就是了。”明雨道,他之所以特地嘱咐惊蛰,不过是因为之前惊蛰在储秀宫伺候过的小主,就是黄仪结。



他也知道,惊蛰拒绝跟随黄仪结去钟粹宫的消息,这才特地提点。



两人说了会话,这才各自离去。



回到御膳房时,明雨看到朱二喜正蹲在大水缸边舀水。这水缸里面养着不少名贵的活鱼,得记着经常换水。



明雨忙跑过去帮忙,给递东西。



朱二喜看着干巴巴的,不过很有力气,很大的木桶就这么被他给抬起来了,“你和惊蛰,很熟悉?”



忽而一句话,让明雨微愣。



朱二喜认识惊蛰?



不然怎么会一口叫出来他的名字?



明雨:“他是我在北房的朋友。”



哗啦啦??



朱二喜将水都倒进大水缸里,将活鱼都重新转移进去,这才回头打量着明雨的模样。



明雨下意识站直了身,生怕又挨打。



虽然能学到好东西,可是挨打这玩意,能少,谁又真的喜欢?



那是真的很疼。



“还没开过火吧?”



朱二喜忽而道。



明雨:“还没有,正跟着几位哥哥们学习切菜……”他的话还没说完,朱二喜就打断了他的话。



“跟我来。”



朱二喜板着脸,背着手,带着明雨走到了一处刚收拾好的地方。



哑声:“切。”



平时没事,他们是不能随意乱动,也不能浪费菜品。



除非有朱二喜的允许。



听到朱二喜这么说,明雨忽而镇定下来,去取了东西,又握住了菜刀。



咚咚咚??



他开始切起来。



朱二喜就一直背着手在边上看着。







沿着京城中间长长的官道,走出去,再远些,就能开始听到叫卖声。各种各样,稀奇古怪的东西,都摆在了摊位上。



有人卖,就有人买。



这里是最最热闹的地方。



不过,会来这里采买东西的,到底还是富贵人家,因为这些能在边上摆摊的,无不是附近有着店家的。那些连店铺都租不起的家伙,自然也没资格来这里。



平头百姓,是不来这里买东西的。他们会去更远的西边。



虽然要走上较长的路,可是在那里买的东西,对他们而言,才是真正物美价廉。



岑良做工的铺子,也在这里。



每个月初,她都会领上自己的工钱,先去把柳氏每个月的药钱给付了,再领上一个月的药,这才慢悠悠回家。



不过有些时候,她也不会立刻回家,而是会绕远路,去另外的地方。



有时,是去给娘亲买点果脯;有时,是去割两指长的肉,不多,但足够让她们尝尝肉味;有时……



岑良是去看他们的家。



不是现在的这个,是从前,他们住的地方。



对岑良来说,那处小小的宅院,是家,是根。



她没事的时候,总会去看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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